第267章 新生
春桃还记得自己从柳家搬出来的那一天。
长念殿下派来的马车停在柳家家门口。
那辆马车做工精细，车辕上挂着代表公主府的徽记。
而柳家门楣上原本的匾额却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几处深刻的钉痕，围墙斑驳，爬满了枯黄的藤蔓，处处透着破败与潦倒。
与她初来的时候，差距简直是天差地别。
马车停稳的动静惊动了柳家院内的人。
他们早没了以前嚣张的气焰，甚至大门都不敢跨出，只敢在院内低声议论，不知道是谁有这般的好运气，能被公主府的马车接走。
“也未必是好运气。”
春桃听见了身侧柳姨娘的声音，带着讥讽：“说不定是要带去亲自审问呢？”
她的话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周围几个探头探脑的柳家人都听见。
果然，那些原本还带着几分羡慕的视线，瞬间就变了味，掺杂了幸灾乐祸。
春桃第一次顶了嘴：“长念公主不是这样的人。”
“......你在说什么？”
柳姿的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诧，像是第一天认识她一样。
春桃的语气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但说出来的话却大相径庭：
“我说，姨娘莫要以己度人，殿下不会做出这样阴损的事。”
对上柳姿惊疑的眼神，春桃挥开了她的手，走向了那辆停在门口的马车。
“...站住！”
一个尖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春桃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
柳姿从院子里冲了出来，头发散乱，衣衫也满是褶皱，哪里还有半分当初的风光。
她冲到春桃面前，拦下她，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她。
“你这个背信弃义的贱婢！谁准你走的？我才是你的主子！”
柳姿的声音嘶哑，面容扭曲。
她无法接受，连一个最卑贱的婢女都要背弃她，还要去投靠她最恨的江若云！
这简直是在她脸上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你以为背叛了我投奔她，你就能讨得什么好吗！”
“你这种下等人不过是我身边的一条狗！她江若云今天能收留你，明天就能像扔破布一样把你扔了！你到时候可别哭着回来求我！”
春桃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那点残存的惧意忽然就散了。
眼前这个女人，已经不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只是一个可怜又可恨的女人。
“柳姨娘。”春桃竟笑了下，“您当时对小郡主，也是这么说的吗？”
“......”
这无疑戳痛了柳姿，让她瞬间恼怒起来：“你说什么？！反了你了！”
她扬起手，就要朝春桃的脸上扇去。
但下一瞬。
一只手稳稳地抓住了柳姿的手腕。
她那点力气在得以反抗的春桃面前，甚至连撼动她的力量都没有。
春桃愣了一下。
一个在后宅养尊处优的妇人的力气如何能与从记事起就得照顾年幼的弟妹，什么脏活累活都做，稍大些便被卖入柳家为奴的她相比呢？
忽然的，她就好像释怀了。
虽然以前的日子困苦到她不愿回忆，也从不相信吃苦是好事这种鬼话。
但能从淤泥中汲取养分，她也终于能萌芽向阳。
殿下派来接她的人当着柳姿的面搜到了卖身契，撕碎了这一张困住她这么多年的薄纸。
马车缓缓启动，将那不堪的过往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春桃坐在柔软的坐垫上，听着车轮滚动的声音，终于忍不住，捂住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回到公主府，春桃很快就适应了新的生活。
府里的下人都很和善，没有人因为她过去的身份而看轻她，反而因为她是郡主亲自要来的人，对她多了几分客气。
江若云也找人来看了她手腕上的伤，用了最好的药，但那烫伤太深，留下的疤痕狰狞，恐怕一辈子都消不下去了。
柚柚每次看到，心里都堵得慌。
她伸出小小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春桃手腕上那道狰狞的疤痕。
那块皮肤已经长合，却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暗红色，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烙印上去的丑陋印记。
“还疼吗？”柚柚小声问，又自问自答，“肯定很疼的。”
她平时摔到磕碰到都会觉得疼，这样怎么可能不疼呢？
春桃顺着她的动作低头，看见了自己手腕上的伤。
太过狰狞，让她下意识想要遮住不让柚柚看见，但在看清崽崽眼中的怜惜后，她也就止住了这个动作，脸上绽出柔和的笑容，摇了摇头：“之前是疼的，现在没什么感觉了。”
伤口最疼的就是愈合的时候。
她看着柚柚脸上掩不住的愧疚，心头一暖，反手轻轻握住了柚柚的小手，将那道疤痕完全展露在她面前。
“郡主不必为此介怀。”
春桃的声音很轻，却很平静：“奴婢以前总觉得这道疤丑，恨不得用布条日日夜夜地缠着，不让任何人瞧见。”
“可现在，奴婢反倒觉得，留着它也挺好。”
柚柚不解地抬起头。
春桃的笑容更深了些。
“因为它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奴婢，如今的日子有多来之不易，是奴婢努力争取来的。”
“在公主府，奴婢能吃饱穿暖，府里的人待奴婢都很好，没有人会随意打骂，更没有人会把奴婢当成可以随意出气的牲畜。”
在柚柚身边这段日子，是春桃过得最舒心的一段时间。
她已经想好了，等攒够了钱，就出府去开家铺子做一些小生意，也算是圆儿时的梦。
“这一切，是殿下和郡主给的。”她强调，“也是奴婢努力的结果。”
“所以，它就像是打了胜仗后留下来的印记。”
春桃想了一会，才想到该怎么描述：
“战士身上的伤痕，是荣誉的勋章。”
说完这句话，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觉得拿自己跟战士们相提并论，脸皮着实是有些厚了。
春桃看着柚柚嘚吧嘚吧跑走，心下困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马上就好！先别过来呀！”
大概是又去扑蝴蝶了吧？
小孩子好像都是这样，有着无穷无尽的活力，又很容易被其他事物吸引走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