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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罪恶的烙印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周旖锦的神色异常平静,仿佛隔岸观火,问道:“皇上还是质子之时便对本宫有意,你真当瞧不出来?”

她叹了口气,继而道:“如今他是皇帝,哪怕本宫不愿,又能如何呢?”

“可是娘娘这般委屈,奴婢看着心疼。”柳绿叹惋不已。

周旖锦静默了一会儿,又抿了口茶,小声道:“皇上平日里乖顺,又姿色尚可,本宫也算不上十分委屈。”

此言一出,柳绿惊讶张开的嘴几乎合不拢,声音颤抖着:“这、这——”

不仅是周旖锦如此大胆妄议天子带来的冲击,她那无可奈何又平静坦然的神色,骤然令她想起过往的种种,在皇上还是质子时,娘娘似乎便对他格外的关照……

混乱的思绪交杂,柳绿一时哑口无言,倒是周旖锦先开了口,缓声劝她:“莫要为本宫担心,这些日子,也别同皇上起冲突。”

她口中的“这些日子”,立刻令柳绿回忆起抽屉里那一大叠早准备好的地契通牒,试探问道:“娘娘的意思,咱们过阵子,还是要出宫?”

周旖锦点了点头:“若一切顺利。”

有了这句话,柳绿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勉强放了下来,她怀揣着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处说起,只能言道:“娘娘,昨夜派人去寻颂宁公主和掌印,终于有消息了。”

她心里牵挂着苏新柔,问道:“颂宁公主在外边逃了这些日子,实属不易,娘娘可要将她接回来?”

周旖锦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不必了,给她一笔银子安家便是。”

魏璇平日里虽还算收敛,可那性子里带着偏执,难说哪日便点着了火,苏新柔住在宫里纵能享受荣华富贵,可若她不顺他的意,保不齐将苏新柔当成威胁的筹码,不如给足了银钱,让她远离纷争,过安静日子。

早朝持续了很久,齐国如今国力衰微,两国合并,国号便遵从了魏璇出生之地,依旧名“玥”,国都却迁至了齐国。

另外,改年号为长治,另安排了官员品级,生者死者一应册封,颁布新政,大赦天下,万民朝拜敬颂。

无论对玥国还是齐国而言,魏璇都是最年轻的一任皇帝,浑身几乎有用不完的精力,短短数日便将繁杂的国事处理得有条不紊。

或许是新皇的格外开恩,周家仍鼎立于朝廷之中,甚至周丞相的左丞之位依旧沿袭,霎时间,周家如日中天,招引无数附庸者,唯独一处奇怪,那便是对新皇有养育之恩的淑贵妃,迟迟未赐封号,各色议论层出不穷,却谁也不知道答案。

钦天监算了日子,将魏景的葬礼定于五日之后,赶制的龙袍也是在这一日送到了魏璇手中。

周旖锦身为曾经的六宫之首,身穿纯白素衣,率领前朝妃嫔替魏景送葬。

胡怀潆和郑晚洇并肩站在她身后不远处,而沈妃则脸色青灰,虽也在前方,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三皇子病弱,四皇子又被俘,葬礼一事只能由魏璇亲领,与她并肩站在最前方,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帘幕,隔开了他们周身的世界。

灵堂内,满室皆是纯白的帷幔,各妃嫔和皇室众人依顺序烧香磕头,四处都是哀戚的哭声,绵长蔓延,可那哭声中几分真情,谁也不能得知。

封棺的一刹那,周旖锦的目光终于在魏景脸上停驻。他才不过四十的年纪,岁月的痕迹并不显,那为她挡下的箭伤已被处理过,有着衣料的遮挡,全然不见踪影。

他脸上的神色依旧是平静安宁的,不做任何表情时,反而看出样貌堂堂,眉心微微有几分沟壑,除了斑白的发,同她初见他时,并无太多变化。

那日在养心殿中,他中箭即亡,一代君主,登基不过短短几年,甚至连遗言都不曾留下,便轰然离世。

哪怕他什么都未说,她心中也隐隐感觉着,替她挡箭的那一刻,魏景也曾真心实意地对她有了一丝情,渴望她的原谅,哪怕这已无济于事。

周旖锦抿着唇,眼看着那棺材的缝隙渐小,最后一点光亮也消失不见,沉默地移开了眼神。

哀哭声顿起,几乎像是约定好一般,各妃嫔的眼泪如珠串般往下掉,周旖锦斜睨了一眼,从前还真未发觉这些人有如此天赋。

目光收回的瞬间,余光却看见身边魏璇的眼神,毫不收敛地望过来,目光如炬,凝视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寻到同样悲伤的痕迹。

那眼神像是警戒,又像是昭示,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在魏景缠绵病榻之时,她是怎样与魏璇纠葛不清,甚至魏景尸骨未寒,灵堂出/殡之前,她又是怎样与他被翻红浪,缠绵春宵的。

她曾经自诩高洁、目中无物,可如今阴差阳错,却偏偏成了自己最厌恶的,礼仪沦丧、道德败坏之人。

周旖锦良久地静默着,四周的哭声像是烟雾,丝丝缕缕钻进她每一寸肌肤,打上罪恶的烙印。

李祥拉长嗓音颂旨哀悼,不知过了多久,周旖锦的腿弯都有些酸痛,而那绵延不绝的浩荡的哭声也终于歇了。

从头至尾,她眼眶中连一丝泪也挤不出来。

魏璇并未留她,仪式过后,便带着众人熙熙攘攘回了养心殿,留下一地心思各异的前朝妃嫔,三两成群聚在一处,哀悼着她们逝去的青春和憧憬即将到来的新生活。

周旖锦身份显赫,又是新帝恩人,自然成了众人趋之若鹜的焦点。她不愿应付,便带着胡怀潆和郑晚洇匆匆离去。

三人走远了,郑晚洇脸上的笑意才全然显露出来,那喜悦之情几乎染上眉梢:“姐姐,祖父同我说了,等时局安静下来,便准我偷偷回府,父母亲也不会再给我安排亲事了。”

她颊边浮出两个可爱的酒窝,抓着周旖锦的袖子摇了摇,撒娇道:“届时还望姐姐帮我行个方便,好不好嘛。”

周旖锦被她狗腿的语气逗笑,答应下来:“你想出宫,谁也不拦着你。”

说罢,她目光又落在一边的胡怀潆脸上。胡怀潆方才同那些妃嫔一并哭得厉害,此刻眼眶还泛着微红,脸色也有些惨淡,沉吟了片刻,说道:“娘娘去哪儿,嫔妾便跟去哪儿。”

她心中怀着物是人非的悲悯,魏景的离世似乎卸下了她心头的重担,可想到家中境况,又不由得叹了口气:“嫔妾决不耽误娘娘,哪怕做个娘娘身边服侍的下人,也好过回那沉闷的府邸里去。”

周旖锦看着她这副模样,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总归一切都结束了,本宫身边哪还缺服侍的人,这些年你受了不少苦,自然要享福去。”

几日聚在一处聊了半天,轿子在凤栖宫门口停下来,胡怀潆恋恋不舍地望着周旖锦进门的背影,脸上泛起些疑惑。

“郑婕妤,你可听说了,皇上册封时,那样长的名录,独独没写贵妃娘娘的名字。”她皱着眉问道。

郑晚洇天真无邪,并不懂其中用意,“或许皇上感激娘娘恩情,要册封娘娘成太后,礼节繁缛,才耽搁了下来呢。”

胡怀潆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傍晚时分,皇帝的仪驾又停在了凤栖宫门外。

彼时周旖锦正百无聊赖,在花架下信手翻阅着话本子。

为了服丧,她终日只能穿着素白的衣裳,绣着蝴蝶暗纹的白裙曳地,蛾眉淡扫,不施粉黛的容颜倒显得格外清丽脱俗。

她脸上神情是一贯的淡漠,清风缱卷在她发梢,远望上去,宛如出尘的仙子一般,美得令人心悸。

周旖锦正看的津津有味,手中的话本却蓦地被人抽出。

“皇上?”扭头看到龙袍加身的魏璇,她有些惊讶。

周围的宫人早已被赶退下去,周旖锦茫然地环顾四周,踌躇片刻,还是规规矩矩行了礼。

“皇上这样大的人了,竟还做那些小孩气的事。”她不满地抱怨了一句,殷红的嘴唇微微撅起来。

她浑身的打扮素得厉害,只一根玲珑的玉簪将发髻盘好,纤瘦的脚腕处缠了装饰的银铃,随着走动晃出泠泠的脆响。

魏璇并不理会,垂眸看着手中抢来的话本,过了半晌,忽然轻嗤一声,将那话本内容朗声读了出来。

“床儿侧畔,枕席凌乱,元小姐玉足一踮,站立不稳,纤腰便落入书生臂弯之中。”

他翻阅了好一阵,寻到这一句浪荡之语,还偏要明晃晃读出来,惹得周旖锦脸颊微红。

“春宵一度,红杏出墙,曾有‘京城第一才女’美誉的淑贵妃,平日里就爱看这些书本?”

魏璇语调缓慢,低沉的声音说出这样戏谑的字句,令周旖锦一时哑口无言,气愤地伸手,要抢回那话本,他却早有预料,将其高高举在头顶。

“想不到皇上表面上日理万机,背地里这样无聊。”她争夺不过,只能无奈瞥了魏璇一眼,声音脆若银铃,语气却带了几分刻薄。

周旖锦既不愿配合他玩闹,魏璇也便没再逗弄她,将话本收在前襟,随后给远处的李祥使了个眼色,说道:“随朕去书房。”

周旖锦不情不愿地跟在他半步后的位置,问道:“皇上来本宫这做什么。”

“朕思念娘娘,夜不能寐。”魏璇的声音顿了一下,随即暧昧的话语倾泻而出。

他并不加掩饰,却依旧有些生涩,尾音迅速收拢。

“皇上从哪儿学的这些胡话,本宫不爱听。”周旖锦眉头微蹙,那如一泓清水的双目此刻气鼓鼓地望着他,倒显出几分打情骂俏的意味。

“朕爱说便足矣。”他答道。

书房北面种了修竹,素来静谧,一路上人影寥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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